2018年11月26日 星期一

寶島求學漂流記 洛桐

寶島求學漂流記  



      

       1995年那年我和兩位同學是何等榮耀的聯考被臺灣錄取回臺升學資格,為籌出國路費,姑媽給我五千銖,表姐給我兩千銖,二姐買行李箱給我且多給我一萬銖,表哥給我一萬銖,我帶上我生平最大的一筆錢,出國深造了,離開我的第二個故鄉泰北,我們三個泰北孩子,又興奮又恐懼,開始離鄉從泰北坐夜車12小時到曼谷,因為是第二天的飛機飛往臺北,必須在曼谷待一天,我們三個年輕人都是第一次到曼谷。







  鄉下孩子進大城巿,凡事都新鮮好奇,但難的是連吃飯的地方都難找到,旅店路口不遠處,最後找到一家披薩店,三個人從不知披薩為何物,反正肚子餓都不缺錢,等服務生上菜單時,我們每人往菜單上一指,第一次吃必勝客,不知份量如何,等上菜時發現我們三人各點了一份最大號的披薩,服務生沒有說明,我說管他先吃再說,我大喊服務員「來雙筷子」,我是真的不會用刀叉,結果服務生鄙視的眼光說沒有,還好我三人各有自備一雙,我們用從小吃玉米餅的功夫,本來想低調點怕別人看出來自己是第一次吃,然而效果卻恰恰相反,比起他們笨拙的刀法我用筷子更加熟練,狼吞虎嚥的快速吃完個人的八塊披薩,我們吃不完怕別人笑話,又怕店家有什麼吃不完加價潛規則,只好硬著頭皮拉大肚皮,把每人一份大份的八塊披薩吃完,每份430銖,三人第一次吃了離鄉最貴的大餐,離店走没幾步路,吃太多的世榮開始想吐,突然胃被拉大了三倍,路走太快了影響到呼吸順暢,一到水溝旁他就開始狂吐,我倆也受他影響,走上一段路,胃開始發酵,硬把我們430銖已下肚的好料,全吐到曼谷臭水溝裡白白餵魚了。


       第二天中午的班機飛臺北,機上免費餐點又是一門學問及一次教訓,我們三人第一次坐飛機,我們看旁人如何動手照做,餐後空服倒一杯黑色熱飲料給身旁的洋人,我也伸手要了一杯,剛一入口就快吐出來,那麼苦的熱飲誰敢喝,還好空服給我準備了一包奶精及一包白糖,拆開奶精用力一吸發現奶精沒有什麽味,我再拆開一包白糖倒進嘴裡,才去掉了口中的苦味,我身旁的洋人看了我一眼,然後微笑的慢慢把白糖包及奶精打開放進黑色熱飲中攪拌,享受的喝下去,我自知吃顛倒了,下飛機後的幾天裡朋友聽後的笑聲中說明才知道那叫黑咖啡。



       我讀大安高工一年級時,國文老師第一堂讓我同學們用紙條寫上自己的夢想,相互抽籤替對方同學出去唸對方的夢想,我抽到蔡同學的夢想都很美,是留學、使命、圓夢等等字句,簡同學抽到我的字條他特大聲的唸出說:能吃飽飯,能睡好覺,有衣服穿,生病有藥吃,不挨打,就是最大夢想,自幼有吃有穿就是福就是我一直的夢想,那有錯嗎?害得同學們聽完大家笑翻了天,那不是夢想,老師解釋給我說那不叫夢想,那叫生活必需,我們的真實情況:多子,飢餓,兵,匪,官等等老師都不一定懂,同學哪能聽得懂,後來我不敢和別人講我的夢想了,若那些不是夢想,我真不知我的夢想是什麽?自幼在我認知中我們人只有一條命叫:性命,代表活下去,後來慢慢接觸臺灣社會了,我才知道我同學們比我多兩條命,共有三條命,叫性命,生命及使命,分別代表著生存,生活及責任。後來才發現,我們活在初級的快樂是肉體的快樂,那是飽、暖、物、慾。而我的高工同學已經是中級享受了,他們夢想那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遊走天下。



       初期自我認知中,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不只是由我自己決定,更多時候是由我所處的環境出生家庭早替我決定。上了高工我發現,同學們很早就開始讀英文原著,打著電動,溜冰游泳攀岩等樣樣精通,國內外最好的書籍和電影也早就翻爛了,也開始知道藝術,我們除了課本及打工,對時薪的計算,對其他幾乎一竅不通,甚至國語表達都不太自信。每一個自幼養成的舉止動作與他們相比都格格不入,這就是成長環境不同的結果。







  唸大安高工時為了自己供自己讀書,晚上做餐館服務生兼洗碗工,早上送早報,中午去圖書館整理書入櫃,每天拼命的打工賺錢,為生活費房租及學費拼命,學校餐廳兩邊跑,當然功課就是後段班,班上同學給我的外號叫拿著學生證的泰勞,有人叫我泰國蝦,有幾位頑皮的同學常用台語數落我,我雖聽不懂,我大概知道他們表達的意思,從那時候起別人的嘲笑就跟了我7年,一遇到上體育課,我就自告奮勇守教室其實是補眠,體育老師每次看到我都是一面嘆氣一面搖頭,英文老師總是質問我,你來工作還是來讀書,為何不專心讀書呢?你們僑生大部份拿到居留證就休學,有的拼命打工累到教室來休息,不知你們父母是怎麼想的。以他們角度看我們的行為,他們沒有錯,我們在同一間教室做著不同的夢;同樣的一篇文章我們有不同的領悟;同樣一個動作我們有著不同的解讀;呼吸著同一空間的空氣,我們卻是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剛到臺灣時,我找到一份工作是火鍋店,火鍋店老闆給我的工作守則開始第一條是,我不能靠近櫃台,不能靠近鍋爐,我了解他怕我偷吃,也怕我偷錢,我生氣到把他的鍋子全剝了一層皮,我把氣出在洗的鍋子上,用鋼刷把全部開店六年未曾動過的地方全部刷亮如新,老闆誤以為店長買新的,我工作半年存錢買到的機車,才騎了第7天就被偷了,學校到宿舍走了三小時的路走到宿舍,路上下著毛毛雨,我很傷心,但哭得很小聲,旁人也是看不出我流的是淚珠還是雨滴,火鍋店第二年展店的年中我就升為新生店店長,做店長後的三個月我離職了,離職原因有二,一:證明給火鍋店,僑生窮但不一定會偷錢;二:一、二年級時打工儲蓄了錢,為我的大學聯考做最後一年的功課衝刺。



  高三那年,我們打工的環境變差了,李登輝政府新法出爐僑生打工開始違法了,一般老闆也不太敢僱用我們了,抓到僱主罰款30萬,學生遣送回僑居地,其實勞工局不知他送回去的表面是一個違法工讀生,他們違法但沒有偷殺搶奪,只是想為自己的夢盡最大的努力,硬生生斷了一個年輕人的夢,及一個泰緬貧困家庭的希望,我們打工不是愛好,真的是沒有得選擇。



  大安高工三年,我們班上的女生和我交談過的不到四位,男生要好的也是因為勞作合作時,我會盡可能讓他少做而喜歡上我,有次木工實習結束同學們跑光了,只剩我一個在打掃,梁主任看到我一個在掃地問我為何你不跑一個人在掃,我回答說,下一堂課前我自認我可以掃完,所以才堅持留下來,梁主任拍拍我的肩膀說,孩子!你的未來會不一樣。



  當年我們來臺灣留學僑生有三等,第一等留學,來自歐,日,美,有先天地緣優勢,此類學生較少,當然物以稀為貴,臺灣女孩當然是倒貼式,不愁沒有女友;第二等港,澳,新,馬,韓,此類像一般,國家條件性和臺灣區別不大,可以享有本土男同學追女孩福利;第三等是越,緬,泰,柬,寮,除了天資高富帥或有富爸爸,不然就像我一樣,不可言語的待遇,不是臺灣女同學視力不好,那樣的年紀那樣的環境,那樣的事實擺在眼前,換誰也是如此對待,故我們泰緬僑生結婚的對象80%都是同國僑生結婚。



       高三聯考大學時,別人考大學首要目標是熱門的科系所,前景性及個人愛好結合,我們考大學的方向,主要是那個大學儘可能在臺北區,附近有沒有工讀機會,若在太偏僻的學校,就算名校我們也不敢選,沒有工讀註定唸不下去,故大部份都會做選校不選科系的無奈決定。



       大學時我都有個沒說出口的心病,不敢追自己系上的女生,因為和我靠近男同學會說他是泰勞夫人,我面前嘴巴不說,心裡會想妳怎會淪落到跟這樣的男生在一起?甚至我鼓起勇氣去搭訕服裝系的女生,都能引發同班男同學在宿舍廣泛的討論,故大學期間也有1/3的班上女同學沒有和我講上一句話,有一次校際聯誼會同班男同學一起去,部份同學無惡意也會拿我的背景挑起話題,讓我載到的外校妹子難堪,讓我載出去的妹子寧缺勿濫的竟不願意讓我載回她的學校,自知的我從此不再加入聯誼自討無趣,誰都可以沒有誰,我又何苦矯情。我自創一套無敵自我安慰方式,自認為面對那些習慣在我背後指桑罵槐或輕視我的人,是因為他們沒有與我當面對峙的資本,我是未來贏家又有何怕,我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也敢直面脆弱的自己。



       大一下學期,有一次室友媽媽來電響了好久,我自告奮勇替他接電話,告訴她的兒子在洗澡,但未等我開口,他媽媽罵我說:誰要你碰我兒子的電話,他兒子我同學在接下來的三年裡,就直接把我當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大一新生時我接任班長,滿期選新班長時,我推薦一個我自認為熱心有能力的人同學來接替我的班長之位,回到宿舍本好意向他祝賀,我不知他因為是不樂意接任班長而生氣,他趁我不注意,反手把我打倒到地,我沒有反擊慢慢站起來,我起身後向他道歉,未經同意推薦是我的錯,15年除了我和他沒有人知道這件事,這麼多年我沒忘記,那不是記恨,那是段夾縫中生存的寶貴記憶。每逢假日我對面床的帥同學,有意無意的在半夜隨手一丟,會把熱騰騰剛用完的保險套丟到我書桌上,我早起就會隨手把臺灣幾千萬人口來源精蟲丟到垃圾桶裡,偶爾回過頭想想,也能莞爾一笑。



       班上幾位女同學連在校園狹路相逢都刻意避開我,連讓我禮貌性打招呼的機會都不給,更別指望那日久生情奇蹟,大三大部份同學開始補習考研究所做準備,為未來志願鋪路準備,而我每天在打工精打細算賺生活費,我懷疑我自己如此劣勢與眾不同,這個年代的年輕人又怎能容我融入呢,顿時產生了嚴重的自卑。慢僈的自動習慣避開他們,被人看輕或誤解到一定程度後,內心反而會開出一朵花來,那朵花的名字叫,無所謂。所以任何的安慰,都沒有自己看得透澈想得開來得有效。



       我能有今天不愁過日子的原因,是當年一旦我受到委曲,我會舔舐自己的傷口,我就會拿出我的兩冊寶典,《汪洋中的一條船》及王永慶的人生勵志故事,每次看完我如同自己給自己打了雞血式的振作起來。後來我在臺北創業和朋友在新光三越各點開了連鎖店,也參加了一次高中畢業後6年的聚餐,聊天過程中發現在同學們的圈子裡我仍插不進去,後來再也沒有高工同學們的消息了。樺櫻及靜雯兩位同學是最近幾年到職場上的機會才慢慢再次相知相遇的,近五年來我大學同學的臉書或LINE除了群組,我私下加的同學,一半以上或許被拉黑或不便加我為好友,前些日子我和育群及侑恩談起,我無奈的說,我好想和其他同學聊聊天,不知他們還心存留著我當年身份背景的囧樣,還不願加我為友嗎?我也不便告訴他們說我己經混得不會影響到他觀感了,請轉告他或她放心加我吧,我想他們了,我已不是泰勞身份也沒有泰國蝦的鮮味了。



  我高工三年及大學四年共7年的歲月裡,我沒有幾位志同道合要好的同學,是我人生唯一的遺憾,我沒有一絲怪罪同學們,如同高工國文老師看完我寫自傳後,寫下的留言,你生活的世界連老師的出身我都無法體會,更何況你的這群生長在幸福中的同學們,不是他們不好,你們確是來自不同世界的人。


       老實說我沒有怪任何人,社會千姿百態,求學階段,同學們輕輕鬆鬆就能活得熠熠生輝,我人拼盡全力只能算是「活著」。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為什麽會這麽大?這些差距好像出生那一刻開始拉開了,因為背景的因素我們沒有經歷過彼此的人生,故我們漸行漸遠,我們彼此活成了不能理解的樣子,為了不想解釋,更不想辨解,只好學習容忍,選擇式高興,在夾縫裡待久了,總能悟出若干的自我生存道理,最大的道理莫過於自嘲,學會自我舔舐傷口,自我打雞血,放鬆別人對我的敵對,這樣可以使我自己的失落感比較小,也讓別人嘲笑拉近距離,這樣夠小「夾縫」,待久了,心細了,反而看到了有利於自己的曙光。



  我的人生如泰戈爾印度詩人在《人生旅途》一文中所寫一樣:「假如萬能的天帝強迫我們在無甘頭的路上跋涉,假如嚴酷的厄運攥著我們的頭髮向前拖,作為弱者,我們有什麼法子?啟程的時刻,我們聽不到威脅的雷鳴,只聽見黎明的諾言。不顧途中的危險、艱苦,我們懷著愛心前進。雖然有時忍受不了,但有愛從四面八方伸過手來。讓我們學會響應不倦的愛情的召喚不陷入迷惆,不讓慘烈的壓迫用鎖鏈將我們束縛!」



       大四那年看了泰戈爾的書及嚴長壽的總裁獅子心的MP3演講錄音,我的觀念變了,不再自卑了,泰戈爾讓我喜歡上文學,嚴長壽讓我學會了自我肯定,也認知到一些人生大道理,開始大膽的做起夢想來,雖然一個智商很高的人,會更加容易取得學習的成功。但多年觀察後好像,大部分成功人士的智商就在正常範圍之內(100左右),我們常說的高智商人士通常指智商至少在 125 以上的人,很多智商正常的人取得了非常好的成就,甚至是偉大的成就,因此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就算我們智商的差距不能決定一個人是否能成功,這也意味著我們做為普通人,有取得成功的潛質。

  家庭條件好的人起始階段,比較容易取得成功,因為他們擁有足夠的經濟條件和資源,能去最好的學校讀書,在未來創業時也能得到父母的金錢和資源支持。雖然這是人與人之間拉大差距的一個重要因素,但對於成功人士的調查,表明百分之70以上的成功人士都來自於普通家庭,有很多甚至來自於社會底層(比如農民、普通工人家庭)。家庭背景也不是決定一個人成功與否的必然條件。

  一個人的智商和家庭背景會影響我們的成功,但並不是拉開差距的主要因素。想通後會領悟到雖然生存是生活的起點,如果窮極一生都在為生活打轉,我想那絕不是因為我們命太薄,一定是我們經營得太慘淡,我想我們一生一定有過轉折的冒險機會,只是一次次機會撞在你熟睡的門窗上,是你太滿足你當下的安睡,害怕房外的風雨交加,最終只能一次次從美夢中醒來,被迫撞上一個個破碎的明天。       我們沒有上一輩留下的資產,自幼遺產上我們自己沒有一畝三分地,若有我們精耕細作就可以了。但我們一無所有的生在這個時代,逼得我們必須成為財富及知識的游牧民族,哪裡水草豐美,就向哪裡遷徙。隨著自己的能力興趣和需求,在財富及知識的原野上,用旺盛的好奇心,四處奔跑,拿我有的換我想要的,這世界如此殘酷卻公平。
       自從有了這樣新的觀念以後,我大學後的工作全選高難度的業務工作來做,大膽跨界,選擇賣高單價企業型電腦軟件,保險,直銷都做了三五年,後來開始有自己的理想、夢想和志向,吸收新知的速度也快很多,我帶有一種勇往直前無所懼怕的信念,身體會累,內心從沒有一絲想停下的感覺,若我不能逆流而上,注定會下流!這一信念會帶領我逐漸遠超一部份錯看了我的人。
  感恩啊!臺灣人文的美,貴人的多,讓我一輩子感動受用,後來為了未來生活大計,我必須回到泰緬發展,其實我和太太都很想念臺灣的一草一木,每次回去都捨不得回來,似乎如今泰緬反而變成了異鄉,如同離開臺灣越久越能體會遊子內心的沉重,人生短短幾十年,故鄉變他鄉,那如同是小孩時失去父母親的疼愛,他鄉又變故鄉,那是扎根很深的樹換了一個生存的地方,我往後人生打拼路上,我已帶夠知足的心。
      我最近都在凌晨花時間寫回憶錄,想給我的前半生一個微笑的理由,別讓自己的心承載太多的負重。以寫文章方式給自己一個最有效的取暖吧,想將過去青春歲月打磨成人生枝頭最美的風景。
      人生啊!我若心有桃花源,何處不是水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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